骗子、同伙和猎物?
成都商报-红星新闻消息,弟弟被骗到缅甸以后,小娜一家被“回国咨询”团伙盯上了。
2023年5月20日,小娜的弟弟受人诱骗,进入缅甸妙瓦底某电诈园区内,她和母亲通过抖音等平台向网友寻求帮助,有人向她们提供了如何报警、联系媒体等建议,也有人自称“有关系”,找上她们表示可以帮忙把弟弟从园区里“捞出来”,俗称“捞人”。
根据小娜提供的聊天记录,主动找上门的“回国咨询”中,有人称自己是公安干警,威胁小娜的母亲“如果不相信我,你会后悔的”。还有人称自己舅舅认识缅甸某园区的老板,已经跟该老板通了电话,要求小娜一家支付10余万元,但实际上,小娜的弟弟并不在其提及的园区。
↑联系小娜一家的“回国咨询”中,有人贴出官方反诈纪录片,声称“我们是他的人”。
活跃于抖音平台,同样从事提供回国咨询和救助的主播老陈向红星新闻记者表示,这个行业龙蛇混杂,“有几方面的人,第一是他认识这个里面的人;第二种,他们就是和园区的人一伙的;第三,是想从这里面赚钱的人”。
“一定要报警”
老陈入行“反诈主播”的时间并不久,去年他开始在抖音等平台进行反诈直播,2023年5月起,又逐步尝试通过自己的抖音账号接受被诱骗至境外的国人求助。
他手头最新的案例,是30岁的广西男子小磊。据两人聊天记录,小磊因为沉迷网赌,被“高薪工作”诱骗至菲律宾。2023年6月1日,他通过抖音私信向老陈求救,称自己到了菲律宾,护照被园区扣留,希望老陈能帮他想想办法,老陈给出的建议是尽快联系中国驻菲律宾大使馆,请求大使馆提供协助。
小磊是幸运的,与缅甸、柬埔寨等国的电诈园区不同,菲律宾的园区人身限制并不算严格,在“工作”之余,他可以走出园区大门,到附近的小商店购物。通过网络地图确定中国驻菲律宾大使馆的方位后,小磊独自逃离了园区,前往9.2公里外的大使馆。使馆工作人员向红星新闻记者透露,小磊已经于6月7日办理了旅行证,目前人身安全没有风险。
↑老陈提供的聊天记录
在小磊逃离的过程中,老陈提供的帮助更多是精神、经验层面——安抚小磊的情绪,协助对接大使馆,并指导小磊在国内的家人向公安机关报案。老陈坦言,对于被诱骗至境外的受害人来说,最有效的自救方式唯报警一途,“首先要通过警方立了案,你才能根据法定程序去走,你不按法定程序走的东西是不可行的。”
在老陈做“反诈主播”的这一年多时间,经常收到各类当事人、家属求助,其中不乏有试图“私了”,通过找人牵线搭桥缴纳赎金将人赎回的,在他看来,这一选择意味着巨大的风险,“他们的一个目标就是不断敲你,在你身上榨取最大的利益。因为里面有些人,就想从中赚非法的钱。你人在他手里,他说了算,不是你说了算”。
缴纳“赎金”,是解救被诱骗至境外电诈窝点的受害者时常被摊到桌面上的一环,老陈建议家属们但凡谈判中涉及金钱,最好都交由公安干警介入,以避免人财两空的局面。但他也表示,只要被骗进了电诈园区,“赔付”几乎难以避免,“人‘转卖’第一手的时候,中间人就收了一笔费用,第二家公司就第二笔费用,每转一笔就有一笔费用,这个钱他要不要搞回来?”
正是由于电诈园区“人口交易”的这种特殊性,老陈建议受害者家属一定要做到第一时间报警,“最好的解决机会肯定是第一手之前”。他还强调,年轻人一定不要轻信“轻松出国”的高薪陷阱,无论通过正常渠道还是偷渡,人员在前往电诈园区路途上产生的成本,都会被计算入赎金当中。
“万变不离金钱”
利益,是电诈园区一切行动的最终目的,也是部分“回国咨询”“反诈主播”的原动力。
老陈坦言,在他们“业内”不乏骗子和骗局,“这里面是有骗子的。骗你钱的手段多种多样,自称他能捞人,但实际捞不了人”。比如前段时间登上热搜的“广西女网红”事件,对于炮制“百万粉丝女网红在泰国男模餐厅被下药,随后转卖缅甸遭人强奸”谣言的某“反诈骗组织”,老陈就直接将之定性为造假,“这里面有流量,有粉丝,就有人作假。”
这些自称可以捞人的“回国咨询”类组织或个人,被老陈分为三类:人在东南亚当地,且确实有一些能量的热心的当地华人;与各类电诈园区合作,负责“赎回”业务的团伙分子,以及最容易看见的一种:骗子。
小娜一家就在许多群里看到过骗子。6月3日,小娜进入了一个由被诱骗至境外的受害者家属组成的聊天群,进群后不久,小娜就发现了疑似“托”的痕迹,“他们那群里有好几个人,就一直在说抖音有一个陆某,说这个人可以帮他们把人捞出来,然后让我们去找他,给钱给他,反正所有人都在推这个人。”这位陆某,正是被指造谣的前述某“反诈骗组织”发起人。
↑家属群内关于陆某的讨论
此前,红星新闻记者曾采访过自称造谣事件当事人的广西女性露露,以及自称参与协助露露回国一事的在缅华人阿龙。据阿龙介绍,他多年来一直在从事“回国咨询”业务,见过不少行业乱象,“说白了就是他们别有目的,他们想去炒作,让这些外媒帮他们炒作,之后借此募集资金,万变不离金钱。”
除了让家属们捐献“活动经费”,另一类常见的骗局更直观明了,“回国咨询”们通过求助信息联系上被害者家属,随后以各类名目,索要“定金”“打点费”,在这个过程中,骗子们往往要么自称在境外有“关系”,要么干脆扯虎皮拉大旗,称自己是公安部门的“线人”。
对这类说法,老陈嗤之以鼻,“有没有这么超强的关系?有的话他很多东西都做到,他不需要在这里做。”在他看来,“回国咨询”几乎很难不涉及台面下的金钱交易,“每个人的获利途径不一样,有的抖音有作品,获取一些作品收入,有的就通过捞人赚钱,因为涉及几十万的利益,里面绝对有利润空间。”
危险的短视频
短视频、直播平台<爱尬聊_创建词条>,便利了受害者、受害者家属求助的同时,也为骗局提供了滋生的土壤。
包装人设,编造故事,在“回国咨询”这片灰色的江湖里并不罕见。作为“反诈主播”,老陈自己也遭遇过“剧本”——在他的直播间内,一个“受害者”向他求助,说自己被骗到KK园区,但当老陈向他索要报警回执、身份证号等基本资料的时候,对方什么也拿不出来。
后来,这个账号又再一次出现,口中自己被诱骗的地点变成了卧虎山庄,老陈意识到自己被骗了,“卧虎山庄也是跟KK园区差不多凶残的地方,他是在我直播间找来的,只是为了搞故事,只是为了搞剧本赚他的钱”。老陈说他曾经尝试过举报一些涉嫌造假的账号,但收效甚微,反而遭到了网络暴力。
值得注意的是,这类编造剧本、博取眼球的行为,在短视频、直播平台上,已经算得上社会危害性相对轻微、隐性。按照老陈的指导,红星新闻记者根据腾龙、开户等关键词,轻易检索出了数个涉嫌引导用户参与网络赌博的账号,这些账号有着高度类似的内容,多为穿着统一服装、梳统一发型的女性,在缅甸某酒店内拍摄的工作日常。
老陈介绍称,在这些视频中提及的缅甸腾龙国际,系缅甸最大娱乐赌场会所。受到疫情,以及缅甸电诈新闻的影响,该集团加大了线上引流的力度,老陈透露,除了这些能直观发掘的账号,还有许多“美女主播”开设的“拉手”账号,发布的短视频很难看出端倪,但会在直播时通过“娱乐”“开户”等暗语吸引赌客。
“拉手”,是电诈园区的前台,也是被诱骗出境的受害者们最容易被分配到的岗位,根据电诈园区的性质,拉手们的工作内容千变万化,有的做杀猪盘拉“肉猪”,有的吸引赌客,有的则负责把人从国内骗到境外,“没钱的,就把他人骗过来,有钱的就先骗他卡里面的钱。”小磊就是这种诈骗闭环的受害者,先被网赌掏光荷包,再被高薪陷阱骗到境外,成为电诈团伙“再生产”环节的一环。
老陈对互联网环境,尤其短视频平台的乱象充满担忧:“抖音APP也好,快手APP也好,整个互联网其实都分布着那些拉手的,所谓拉手就是第一步”。
小娜的弟弟,现在就在妙瓦底的园区里,从事着所谓的“拉手”。据家人透露,6月3日,弟弟给家里打了一通语音电话,说园区加强管理,他半个月无法再和家里通话,这让一家人的心悬了起来。截至目前,家人依然没能与其取得联系。